她那么骄傲
身为赛车手,黎枳语在归国后却丧失了引以为傲的车技。
当与季仲楠结识后,原本沉寂下来的心境被搅动混乱起来。无法被人窥见的秘密,无法诉说的情意,成了她的噩梦。
当她想要鼓起勇气靠近时,迎接她的将会是……
1
黎枳语觉得自己与自家那辆小奔驰合不来。
最主要就体现在她头一回将它开出门,才开了不到半小时,连方向盘都没捂热,就出车祸了。
黎枳语认为这不怪她技术不精,要怪就怪这辆小破车性能不行。想当年她叱咤赛道时,别说这种小奔驰了,再好的车,她也摸过、开过。
引擎轰鸣,轮胎与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在赛道两边回荡,摇曳的小旗帜色彩斑斓,闭上眼,她还能回忆起握紧手刹的触感。
“驾驶证拿出来一下。”
忽然出现的清冽男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习惯性地打算从外套内兜掏出证件,摸了摸,却发现胸前除了一层薄薄的小礼服裙布料,别无他物。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裸露得恰到好处的吊带裙勾勒出修长而线条流畅的身材,手腕上惯用的计时用腕表也被一条平平无奇的红绳取代,就连指甲,也在母亲的絮絮叨叨下贴了花,染了色。
精致,但又不像她。
黎枳语这才想起她已经不是在赛场上了。
起身时,穿不习惯的小高跟鞋让她晃晃悠悠,险些站不稳,她借着递驾驶证给那个交警的时机,握住他的胳臂,说了句:“兄弟,扶一把。”
然后她小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把鞋子的搭扣解开,小心翼翼地避开被磨起水泡的部位,脱下鞋子往地上一摔,低声骂了句粗话。
正值夏日,她刚从车内出来,体温略凉。瓷白无瑕的肌肤与因常年日晒而呈古铜色的肌肤相触,让毫不设防的季仲楠打了个冷战。
觉察到他的异样,黎枳语挑了挑眉,像是发现什么趣事一般,揶揄了一句:“小老弟,肌肉挺不错呀。”
末了,还一副女汉子模样,在他手臂上拍了一把,道:“谢了。”
“头一回开车?”季仲楠扫了一眼护栏的撞毁程度,笑了笑,尽职尽责地把这次事故记录下来。
“哪儿能啊!”黎枳语想找打火机点支烟,可翻了翻包,只找到了几根棒棒糖,她叼着一根棒棒糖,同季仲楠套起近乎来。
“这天底下只有我不想开的车,没有我开不动的车。”她指了指自家那辆正在被拖车公司拉走维修的小奔驰,道,“就半年前,这种车我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你不知道,姐当年开车的时候,多少男人争着抢着想坐我的副驾驶位,一个个都要老老实实地排队。”她回想起过去,语气有些得意。
“但你还是出车祸了。”
黎枳语“啧”了一声,跷起脚,偏过头吹了吹脚后跟被磨破的水泡,颇为愤懑地说道:“都怪高跟鞋,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发明之一。”
“要不是我今天赶着……”话刚说出口,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掏出手机查看时间。
同化妆师预约的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要是在这上面耽误了时间,影响了今晚的相亲,黎枳语绝对有理由相信,母亲会把她的驾驶证藏到保险柜里,逼她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当个宅女。
“完了完了!”她手忙脚乱地穿上鞋,一边龇牙咧嘴忍着痛,一边生疏地扣上鞋扣,甚至都忘了与这个交谈甚欢的交警告别了,拿好各种单据急匆匆地就往出租车点走去。
仲夏的阳光投射到她身上,分割出明暗两界。明的是她吹嘘自己往日风采时的笑容,张狂又鲜活;暗的是她提到“以前”二字时,眼神中闪过的落寞。
季仲楠看着她的背影在视野中逐渐走远。他数了一下,在这短短的一路上,她因为穿不惯这双鞋,一共崴了三次脚。
川流不息的车辆最终将她的背影吞噬,留给季仲楠的,只有他手里那张信息单上,龙飞凤舞落下的“黎枳语”三个字。
这个在小城市里很少重名的名字,他是见过的。
长辈给他提到过的,那个从国外归来的、漂亮温柔的相亲对象,也叫这个名字。
2
黎枳语是个废柴。
至少,在她母亲眼里,她是“废柴”一词的金牌代言人。洗衣、煮饭、带孩子样样不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特长,在这个内陆小城市里,也没有用武之地。
“楼下的阿姨给我推荐了她表妹的儿子,你们见一见。”
“不见不见。”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肯再出门一步。
不怪黎枳语不配合,实在是上次的相亲给她留下了太深的阴影。以至于,一闭上眼,她就想起季仲楠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还有什么境况比在相亲对象面前提前暴露本性更加残酷的吗?
要知道,中介人给她树立的可是温柔大方、知书识礼的人设。她倒好,一时没管住嘴,把自己往日的嚣张得意倒豆子似的全提前说了出来。
以至于季仲楠在晚上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知道黎小姐的副驾驶位现在还要不要排队?”
她当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怪我方太粗心,实在是敌方出现得太“惊喜”。
瞧着黎枳语这般懒散的模样,母亲也拿她没辙。转身去厨房忙活前,她像是记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我听别人说,阿楚昨天放假回来了。”
母亲不经意间提起的一句话,让黎枳语怔了怔。记忆里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娇滴滴地喊她“枳语姐姐”的少女,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联系了。
“我之前带回来的礼物放在哪里了?”她的语气里带有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起身将头发绑成一条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稍稍收敛起原本的颓靡与散漫。
黎枳语其实很害怕与徐楚楚的再次相会,因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和她攀谈。但既然她回国了,那么总有一天,她们会再度相逢。
尽管,再会的场景不一定会揭开喜悦的篇章。
她按了三下门铃,才有人来开门。
第一下,她听到屋内隐约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紧接着有些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她的耳朵,显然屋内不止一个人。
第二下,她听到有男声回了句“马上就来”。隔着一扇门,她很难辨别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是徐楚楚的家人。
第三下,门开了。
“怎么是你?”
季仲楠非常吃惊,他浅褐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惊讶”二字。将门打开以后,他竟不知道是该让她进来,还是将她拒之门外。
他可没想过会在双休日碰到她,更何况,还是在后辈的家门口。
“你怎么……”
黎枳语话刚说出口,在看到徐楚楚的那一瞬间,止住了话头。她嘴角一咧,扯了个灿烂的笑容,将手中的礼物递了过去,说道:“楚楚,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看似温馨的重逢画面,在下一秒被猛然撕开虚假的表象。
啪——
季仲楠耳畔毫无征兆地响起清脆而短暂的声音,他转过身看了看徐楚楚,简直不敢相信素日温婉的她会突然发难,甩给了黎枳语一耳光。
“黎枳语,你怎么还有脸到我家来!”
徐楚楚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骤然发红的眼眶里迸射出凌厉的目光,仿佛要将黎枳语生吞剥皮似的。
“楚楚,你看……”黎枳语试图将礼物包装打开,她知道徐楚楚一直喜好这种精致的小玩意儿。
啪——
又是清脆的一声,礼物应声落地。
“黎枳语你能不能要点儿脸?我见你一次就恶心一次,你不知道吗?!”
黎枳语仍然笑着,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
“哐当”一声,愤怒的徐楚楚将门反手带上,将欲言又止的黎枳语隔绝在门外。但或许是她没注意,又或许是她太过激动,连带着将原本为避开女人间战局而挪了挪位置的季仲楠也关在了门外。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进退两难,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黎枳语先开了口,语气与方才那般讨好的语气截然不同,她说:“季仲楠,你现在最好别看我。”
“也最好别和我说话。”她又补充了一句。
随即,超出他意料之外,黎枳语抱着膝盖缓缓地蹲下,嘴角挂着的僵硬笑容一点儿点儿地消失。
吧嗒吧嗒,一滴滴眼泪落下来,溅起地上的尘埃。
季仲楠心里莫名触动了一下。
他见到过她高扬嘴角,用痞气的笑容唤他“小老弟”的模样,见过她谈起过往时意气风发的嚣张,也见过她在相亲饭局上尴尬又不失礼貌地问好时的镇定自若。可是他没想过,她也会有这般颓靡失意的时刻。
最能触动男人心房的,往往是看似至刚至强的女人,某一刻突然示弱。
后来,季仲楠时不时会想起他们这次的相遇。
是不是因为他连她最狼狈的样子都见过,所以某日他突然心动就显得毫不突兀了?
3
或许是因为长辈有意撮合,又或许是因为季仲楠过分热情,黎枳语的生活里“季仲楠”这三个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季仲楠主动出击。他时不时会给她转发一些热点新闻,偶尔还会附上一些简短的评价。
言简意赅,又直击要点,再配上他略显官方化的语言,有一段日子里,黎枳语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订阅了什么新闻平台。
“年轻人,这样追女孩子可不行!”她语重心长地教导着在恋爱方面明显处于新手阶段的季仲楠。
季仲楠打字速度很快,差不多是她信息刚发出去不到十秒,对话框提示就亮了起来。他反问道:“那黎老师教教我该怎么做?”
问号后面还加个猫咪表情包。
“你应该这样说,新开了家日料店,二人同行八折,要一起去吗?”她把看中的那家日料店地址发给了他,竟是在邀请他一同吃饭。
季仲楠盯着手机屏幕笑了笑,他心想,能这般坦然邀约共进晚餐的女孩,他身边也就黎枳语一个。
暖色的光晕从日料店内的夏布灯罩中透了出来,柔和了黎枳语的脸部棱角,令她生出几分朦胧的美感。
她偏着头翻着菜单,裸粉色指甲上贴有的乳白色小樱花装饰,随着翻菜单的动作,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忽上忽下,俏皮得很。
许是无意中的视线相交令气氛有些尴尬,黎枳语扬了扬眉,说:“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把你喊出来吗?”
“我以为这是约会邀请。”季仲楠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黎枳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虎牙明晃晃地露在外面,说:“你倒是想得美!谢谢你上次送我回家,这顿饭算是回礼。”
言下之意,便是委婉地拒绝。
季仲楠轻笑一声,眉眼弯弯道:“下次有双人打折的活动你可以继续喊我,我不介意成为你的‘第二杯半价’。”
“不了不了,我可不想出门。这破地方又没地铁,只有公交车和出租车。”
“你不是会开车吗?”
仿佛被触及某个开关,黎枳语垂下了眼帘,卷翘而浓密的睫毛遮掩住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不明。
“我现在不会开了,一摸方向盘就手抖。你瞧,我们第一次见面还不是因为我开车出了场小意外吗?”她试图蒙混过去。
“你以前不是开赛车的吗?怎么可能会忘记怎么开车呢!”季仲楠显然不相信她的胡话。
“哎呀,你呀!”她似是娇嗔,故意岔开话题,埋怨道,“都是你在追问我,我太吃亏了,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觉得我好看吗?”
突然蹦出的莫名其妙的问题险些让季仲楠尚未咽下去的饮料喷出来,他磕磕巴巴回了一句:“自然是好看的。”
“那不就得了?”黎枳语伸出食指,往唇瓣上轻轻一靠,道,“秘密让女人更有女人味,更何况我这么漂亮,自有保持神秘的特权。”
她杏眸里藏着笑意,嫣红的唇瓣自带万种风情,便是那扬眉一挑的小表情,也缱绻如画,让人仿佛要身陷在她用美貌建造而成的囹圄中。
完了完了,心跳如擂,季仲楠觉得自己完了。
她只需一眼,就让他红了脸。
这可不是个好预兆。
4
相较于季仲楠近日的热情,黎枳语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冷淡。就连黎枳语的母亲都觉得她太过冷淡,禁不住又提起了某个人的名字。
“你该不会还在想着徐楚楚她哥哥吧……”
黎枳语一听这话,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抄起外套往身上一披,说:“妈,你瞎说啥呢?我这就出门去找季仲楠谈恋爱!”
听到那个名字后,她慌乱得穿着人字拖就跑下了楼。阳光正烈,哪怕参天大树遮挡了大部分光线,从树荫间零星射下的那些光束仍然刺得她眼睛生疼。
“季仲楠,你有空吗?星巴克买一送一,咱俩去干一杯?”既然把季仲楠拎出来当了幌子,黎枳语不得不把这场戏做全。
“不了,你生理期吃冰不方便。”电话那头的季仲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儿,他清了清嗓子提议道,“我这边有朋友送的游乐园券,一起去吧,我来接你。”
黎枳语哑然了,他怎么会去记自己的生理期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尽管是工作日,但由于园内新设了几处展览,客流量依旧凶猛。成群结队的小姑娘们手拉手从黎枳语身边嬉笑着路过。同青春洋溢的她们相比,黎枳语看了看不修边幅的自己,不由得感叹岁月无情催人老。
季仲楠注意到她的视线,以为她是看上了她们手里的棉花糖,遂俯身问道:“你也想要棉花糖?我去给你买。”
“别别别,我不吃那玩意儿。”她一直不爱甜食,因为吃那玩意儿容易长痘又发胖。
她试图阻止他,但季仲楠的腿太长了,他才走了几步,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黎枳语使劲跟着跑了几步,也没能追上。倒是拖鞋襻带断了,使得她直直地朝地上摔去。
黎枳语揉了揉自己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地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不出门了。”
“你穿我的鞋吧。”季仲楠当即就要脱下自个儿的鞋给她,道,“我皮糙肉厚,磨一磨没事。”
“那哪儿穿得了?。”黎枳语又好气又好笑地回道,可被他这莫名可爱的举动一弄,心里竟然泛起了些许波澜。
就像是沉寂已久的荒地上,突然冒出一棵新芽。
她趁着季仲楠在手机上搜寻最近的商店时,语气极为诚恳地说了一句:“季仲楠,我劝你还是别喜欢我了。我这样的人,只会糟蹋别人的感情。”
季仲楠置若罔闻,伸手在她头顶胡乱揉了一把。细软的发丝从他的指尖滑落,而后他的指尖从她的头顶落到她的脸颊上,惩戒般地轻轻弹了一下。
“乱说什么?值不值得又不是你能评价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说:“如果你遇到的是从前的我,那你肯定会对我不屑一顾。”
脸颊又被缓缓地捏了一把,他指尖的温度太过炙热,灼热得像是要在黎枳语脸上烙下烙印一般,就连他吞吐出来的气息,也堪比开到最大档位的热风。
这个体温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黎枳语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不好猜想,她当机立断,踮起脚,让自己的额头紧贴着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