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切切(连载三)
所有人都以为当初是从悦苦苦追求江也,最后黯然离开。然而当他们重逢后,江也的反应好像和大家的想法不一样……
6.
包厢里的人进进出出,只是总找不见江也。从悦和卓书颜窝在角落里,周嘉起正和别人说话,各人都有事做,林禧想想还是决定出去找找江也。
没怎么费工夫,林禧就在走廊拐角找到了他。窗户打开了三分之一,他站在那儿吹风,不知在想什么。
林禧停步,忽然有些无奈。
江也的脾气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就没见过这么别扭的人。
刚刚去小超市里挑东西,江也从头到尾就拿了两样——
一瓶矿泉水、十袋喜易果冻。
要说江也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强,换成别人,在他满含探究的打量目光下,多少会露出些许不自在。
江也没有,他面不改色地把东西扔进篮子里,一脸坦然,好像拿这些东西真的是因为他自己想吃。
他吃这种甜得发腻的果冻?才怪!
林禧正出神,见江也神色微变,似乎有些难受。他快步走过去:“胃疼?”
江也早就知道他来了,侧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林禧无奈地笑道:“你这又是何苦?带胃药了没?”
江也只答后半句:“没这个习惯。”
江也是能吃辣的,但不能多吃。他是计算机系鹤立鸡群的天之骄子,从大一开始就跟着导师在实验室里做项目,一忙起来顾不上时间,一年多下来,胃折腾出了毛病。
上午出门前,江也还吃了两粒胃药,然而刚才吃晚饭的时候,那道干锅辣花菜全是他一个人吃完的。清淡的菜不是没点,只是都在从悦面前。
旁观者清——林禧这个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
见他眉间隐约不适,林禧道:“那等会儿早点儿散吧,回去休息。”
江也“嗯”了一声。
“你以后还是别这样折腾了,我看着都着急。”林禧说,“我比老周义气多了,他不帮你我帮你……照你这样弄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江也半垂着眼皮,用余光瞥他。半晌,胃部不适感稍缓,他提步朝包厢走去。
“你前天问我的那个程序我写完了,在我书桌左边抽屉那枚蓝色U盘里。”
林禧一怔,江也的东西,没经过他同意谁都不敢碰。说这么一句,也就是让他自己拿的意思。
林禧站着,弯唇轻笑。这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手机来电显示闪烁着她并不想看到的那个名字,此时从悦正在上课。她抽空出去回拨电话,谈完回来,原本的好心情霎时消失无踪。
老师让他们自由作画,画布上的作品很美,但她没了自我欣赏的心情。
一堂课结束,旁边的同学邀她一块儿吃饭,她挤出笑婉言拒绝。
下午,没来学校的卓书颜打电话约从悦逛街吃晚饭,也被从悦推脱了。
挂电话的下一秒,从悦就收到了一条消息。从盛发来一个地址,说:“我们已经在酒店安顿好了,你过来,和家里人一块吃个饭。”
从悦舒了口气,换好衣服出门。
兴海酒店离学校有二十五分钟的车程,如果坐公交车则要花一个小时以上。
包厢订在一楼,服务员将从悦领到门口,她稍站了站,伸手推门。入目便是正中的大圆桌,坐七八个人绰绰有余。
前一刻还满是欢声笑语的包间,像被突然定格了一般,瞬间安静。
“来了?怎么这么慢?”从盛嗓音粗沉。
“堵车。”从悦迈步而入,喊了声,“爸。”眼睛随后看向上首的两位老人,“爷爷,奶奶。”
两位老者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从老爷子微微颔首,从老太逗着小孙子,过了好几秒才听到她的声音似的,睨了她一眼:“怎么现在才来?一家人就等你一个!”
从悦没接话,最后看向从盛身边的张宜:“阿姨。”
从盛对她的称呼不满,张宜却好似完全不在意,一副女主人模样笑吟吟地说道:“从悦来了就赶紧坐下吧,人终于到齐了,可以开饭了。”
张宜和从盛身边站着个小女孩,长相集合了他们俩的特点,和从悦倒是不怎么像。
从悦没多看,在下首位置坐下。
张宜摁铃叫服务员上菜,一家人说说笑笑又热闹起来。主要是张宜和从老太太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兴致颇高,讲起邻居趣闻、生活琐事,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
从悦插不上嘴也不想说话,安静地吃菜,只在从盛偶尔问她的时候答上一句。
“学校课多吗?”从盛和她能聊的话题甚少,说着说着还是扯到学业上。
从悦还没答,张宜插话道:“应该很忙吧?盛大毕竟是全国都排得上名的重点大学。”
从老太嗤了一声:“再好的大学和她学画画的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忙的?除了烧钱,一点儿用都没有。”
张宜没接从老太的话,也没反驳,视线绕了一圈回到从悦身上:“画画费神又耗时间,很累吧?多注意身体。”
“还好。”从悦道,“习惯了不觉得累。”
张宜笑道:“静得下心就是好,不像娇娇,每次上钢琴课都不安分,不知道费了我多少心思。”
被点名的从娇撇嘴撒娇,嗔道:“妈!你又说我!”
从老太护着孙女:“娇娇那是活泼,太安静了像木头似的有什么意思!”
“听到没!”从娇抬起下巴。
张宜抬指点她的额头:“你就仗着奶奶疼你!”
从娇哼了声,跑到从老太那儿,缠着她撒娇:“奶奶,你不能只喂弟弟!我也要喂!”
“多大了你,不害臊……”
满屋子都是从老太乐呵呵的笑声。
从悦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周围发生的一切她都漠不关心。
吃着吃着,从娇忽然跑到从悦身边,见她包上闪闪发亮的装饰物,忍不住伸手摸了又摸。
“这个好漂亮。”她看向从悦,“姐姐,送给我吧?”
从悦淡淡地道:“不行,你还小。”
“那我大了你就送我吗?”从娇不肯放手,摸个不停,又注意到从悦手上的银戒指,眼睛一亮,“姐姐手上的戒指好漂亮,这个也送我吧!”
“不行。”那是卓书颜送她的生日礼物,她戴在中指上。没有别的意思,也并不昂贵,但那是卓书颜的一份心意。
从娇歪着头,撇嘴:“你画画戴着戒指不会不方便?给我不是刚好嘛。”
“我要画画,你不是也要弹钢琴?”
从老太看着便道:“你妹妹难得要个东西你也不肯给,越大越小气!”
从悦脸色冷了几分,左耳进右耳出当作没听到,拿起筷子继续夹菜。
从娇站着不走还想痴缠,张宜皱眉,斥道:“娇娇!”
从娇脸一红,撇嘴就要哭:“我就是想要嘛!”嚷着便跑到从老太身边,扑进她怀里。
从老太心疼,轻声哄她,哄了一刻又没好气地乜斜了从悦一眼:“这别人家的女儿啊,就是亲近不起来,冷心冷肺,跟白养了似的。我看这脾气真是随了她那个没心肝的妈!”
“那从娇这死乞白赖的劲儿也是随了她妈?”从悦冷冷地抬眸。
张宜脸色一沉。
从盛皱眉斥责道:“从悦!”
从悦眉目平静,淡定地舀了一勺汤,喝完。她用餐巾擦擦嘴,站起身:“我吃饱了,还有点儿事要先走,你们慢慢吃。”
从老太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她对从盛说:“你看看你养的女儿!读那什么劳什子的美术学院,家里大把大把的钱供她,她就是这样报答家里的!白眼儿狼!”
从盛脸色难看:“还不给你奶奶道歉!”
“道歉?”从悦挑眉,“抚养我到大学毕业是你们离婚的时候协商定下的条件。”
“你——”
从老太还没说完,从老爷子一拍桌子:“吵够没有!吵吵吵,吃个饭也要吵!”
屋里安静下来。从娇姐弟俩挤在从老太身边,缩了缩脖子。只有从悦面不改色道:“我先走了,你们慢用。”
言毕,她不再多留,提步离开了这个不愉快的地方。
从酒店出来,冷风直冲鼻腔,从悦在路边稍站,摸了摸口袋,还有几个硬币。正好公交车驶来,她投币上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她挑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窗打开了些许,她盯着窗外出神。
从盛和她妈离婚的时候,她七岁。她妈什么都没要,作为净身出户的交换条件,从盛要抚养她到大学毕业。
倒不是因为她妈有多爱她,只是嫌麻烦。
她妈再婚的家庭条件不比从家差,从盛经商挣了不少钱,但人家条件还要更好。对她妈来说,带着个拖油瓶女儿,怎么也不如一个人来得方便自在。
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张宜进门后,从悦深刻领会到了这一点。待后来多了弟弟妹妹,从悦的存在更是尴尬又多余。
公交车停在路口等红灯,从悦收到从盛发来的消息:“学费的事,你自己也知道学美术有多烧钱,从你开始学画到进美院,花了家里多少钱我就不说了。虽然不指望你体谅大人,但你要知道你没资格怨你奶奶,我们都对得起你。长辈说话都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
“另外告诉你一声,前两天家里来客人,地方不够,睡了你的房间。你那间空着也是空着,爷爷改成了客房,以后方便招待客人,反正你也就放假才回来。”
后面还跟着一条数落她的信息:“你这么大了该讲点儿礼貌,爷爷奶奶都在那儿坐着,身为晚辈你还甩脸色给长辈看,饭没吃完就走,是谁教你的?太没规矩了!”
从悦把短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摁下待机键,屏幕光瞬间熄下去。
她学画画,跟的是画室的老师。一间画室三个老师教课,差不多要教三四十个学生。而从娇学钢琴上的是一对一课程,按课时收费。
从娇学琴的第一个月,家里就添了一架钢琴,虽然张宜的意思是等小儿子长大了也一块学琴,买一架正好姐弟俩都能用,但毕竟也一口气花了几十万,算是个大物件。
那时候家里却没人觉得烧钱。从悦闭了闭眼。
公交车报站声响起,夜色在窗外倒退,马路上弥漫着独属于夜晚的喧嚣。
这趟公交车只开到学校附近,离学校不过一站路的距离不算太远。从悦下车,踏上站台时接到了没收到回复的从盛打来的质问电话:“你在哪儿?!”
“学校。”
“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说你两句脾气就这么大,跟谁学的?!”
从悦手插进兜里,悠悠道:“你有事没,没事我挂了。”
从盛怒了:“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是你爸爸!”
“……原来你知道?”
那头的人沉默了两秒,而后是更不悦的语气:“还跟我顶嘴!”
从悦懒得开口,干脆沉默不言。
稍顿几秒,那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压抑着怒气说:“今天的事就算了,明天我们一家人在盛城逛,你看着有空就来。对了,你今晚犟嘴实在是不应该,记得找个时间跟你阿姨还有奶奶道歉……”
他长篇大论,直至尽兴才挂了电话。
夜凉如水,脸上不知何时也湿湿的,泛着凉意。
本来以为早就不会难过了的,从悦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从包里掏出喜易果冻。因为有些店没有卖的,她特意网购囤了一小箱。拧开盖,她咬着塑料管口站在站台上,果冻和果汁顺着吮吸力道而上。喉咙里滑腻一片,味道特别甜。
从悦吃完果冻,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往学校走。经过面店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儿饿了,进去点了碗牛肉面。木筷用热水烫过,鼻子泛酸,她正想抽纸巾,一个人影突然走到她对面坐下。
从悦愣了下,遂皱起眉。
“一碗牛肉面。”江也对老板说完,将网球拍放到一旁。
视线对上,他一派从容。
“旁边有空桌。”她说。
“我想坐这儿。”他道。
从悦想走,又觉得太小题大做,抿着唇沉默起来。
面先后上桌,从悦一看碗里堆满的香菜,表情微滞。碗底“刺啦”摩擦过桌面,江也把自己的那碗推到她面前,和她调换。
从悦不吃香菜,但他的行为突兀又莫名,她心下抗拒,坐着不动。江也没管她,大大方方地动筷,倒显得她小家子气。她犹豫良久,最后还是闷头吃面。
面吃完,从悦正要用手机给老板转账,江也掏出现金付了钱。
她不爽:“我自己有钱。”
“上次你借给我五十。”江也说。
从悦一听,瞥了他一眼没再多言。走出店门,行了几步,身后的人如影随形,从悦猛地扭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江也懒散地眨了下眼,往旁边看:“回学校就这一条路。”
从悦不想跟他争执,走到靠里的一侧。谁知江也跟在她身后,也往里走。背后幽灵一样的存在让人实在不舒服,从悦忍不住停下问他:“你有完没完?”
江也手插进兜里,垂眸看她,半晌没说话。
跟着她走进面店之前,他刚打完球从健身房出来。那家健身房离学校不远,他背着网球拍下楼,就看见她站在对面公交站台上叼着一袋果冻,边喝边掉眼泪。没有情绪起伏,没有失的表情,只是木然地站在那儿,眼泪淌一道,她便自己抬手抹一道。
他从没见她哭过,高中三年,就连和他决裂的那天她都没有红一下眼。
突然一下,心就像被揪了起来。
从悦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也站着不动,亦不言不语,那张精致的脸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夜色,添了几分颓靡的美感。
从悦转身要走,他忽然道:“你说不要再联系的那天,自己说过的话,还记不记得?”
她一愣,以前的事,他再提做什么?
从悦疲惫道:“太久了,我忘了。”
“你说‘别再联系了,如果没意见,我就先走了’。”他记得很清楚。
“所以呢?”
“我想了很久。”江也看向她,“我不同意。”
从悦愣住,而后真的气笑了:“你想了多久?一年?”她冷然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揉了揉太阳穴,她怕再说下去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江也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转身。
从悦猛地甩开,没好气地道:“我拜托你,不要再耍我了!”
一晚上累积的怒气早已到达顶峰,她身心俱疲,哭过的眼睛干涩发疼,胸口至今还是闷闷的,偏偏这个时候他还要来给她添堵。是想怎样?难道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肆意践踏她的心情?
“我跟你不一样,你要什么有什么,你比很多人都了不起。我不是。”从悦自嘲道,“我没爹疼没娘爱,一窝蜂扑上来的追求者,为的也只是我这张脸。我真的很累了,你放过我好吧?”
情绪上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对着自己的痛处捅刀也比别人还狠。
也没什么,反正除了她自己,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人没几个。
十几年来她外表光鲜,实则如履薄冰,和一帮名义上的至亲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小心翼翼地像个隐形人一样活着。
就连十八岁生日,所谓的成人礼也没有人记得,除了卓书颜和周嘉起这两个朋友。
从悦不想提,但记得很清楚。她等了江也一晚上,每一次服务员推门进来问她是否需要服务,她都以为是他来了,然而笑意还没扬起就被失望狠狠击落。
手机早已耗完电关机,等到二十三点五十八分,她还是一个人。她一个人把蜡烛一根根点着,再自己吹灭。
那天,她走路回的家,除了睡下的爷爷奶奶,客厅里一片温馨。
她爸带着张宜和弟弟妹妹从外面刚回来,从娇拿了区钢琴比赛的优秀奖,从盛喜不自禁,引以为荣,一家四口订了餐厅吃饭。他还给从娇买了个一米八的熊娃娃,买了一件粉红色的公主裙,那张奖状被裱起来贴在客厅的墙上。